「案情」

    原告：成都市龙泉驿区茶店乡人民政府。

    法定代表人：付修敏，乡长。

    原告：成都市龙泉驿区茶店乡供销合作社。

    法定代表人：谢贞银，主任。

    被告：成都香料总厂。

    法定代表人：凌锡强，厂长。

    1978年12月20日，成都香料总厂（以下简称香料厂）与成都市龙泉驿区茶店乡人民政府（原茶店乡人民公社管理委员会，以下简称乡政府）、成都市龙泉驿区茶店乡供销合作社（以下简称供销社）签订了柠檬基地发展及收购合同。由于原合同执行中出现的问题，双方于1982年3月9日重新签订了柠檬基地发展及收购合同。合同规定：香料厂在茶店乡发展游力克柠檬树8.5万株，每株无偿投资1元，合同生效后，预付投资款的40％，经三方验收定植成活后，付清全部投资款；乡政府每年应按时按合同预测的产果数量向香料厂交售柠檬果，价格按市物价委员会规定的收购价执行；香料厂委托供销社具体组织收购，并向供销社付代购总额5％的手续费和2％的组织费。合同还规定了少交果或拒收果应承担的违约责任。合同有效期为二十五年。

    合同签订后，乡政府组织外购柠檬树苗9.3万株，每株单价0.55元，加运杂费共计52815.57元，安排由2800户农民种植。1985年11月23日，香料厂同乡政府、供销社组成验收小组进行验收，确认定植成活柠檬树8.5万株。从1978年12月至1988年7月，香料厂先后付给乡政府投资款共计79982.81元。乡政府从1983年开始逐年向香料厂交售柠檬果，但每年交售的柠檬果数量远远不足合同规定的预计数，交售数量最多的1987年也未达到合同规定数的一半。对此，香料厂未提出任何异议，还为奖励1987年的交售工作，发给乡政府奖金150元。1988年9月21日，香料厂致函乡政府：“因我厂今年不生产柠檬油，不收购柠檬果，你地所产柠檬可自行落实销路，也可与安岳县龙西乡柠檬油联办厂联系收购问题，至于价格、交贷办法等有关问题，你们与该厂协商，我厂一律不介入。”乡政府收函后，要求香料厂收果未成，便与安岳县龙西乡柠檬油联办厂联系。同年10月26日，该厂回函：“我厂吃紧，一时不能解决收购柠檬果问题”。时值收果期，乡政府迫于农户的压力，要求供销社组织收购。供销社耽心无销路，仅收购13223.5公斤，每公斤0.52元。因无法交售，除少量在市场销售外，大部分烂掉，损失折款7739.61元。未收购的柠檬，除农民在市场销售少量外，大量也因无销路烂掉，损失12056.89元。茶店乡农民在柠檬无法销售遭到损失的情况下，砍伐了68％的柠檬树，复耕或转种其他作物。1989年5月31日，乡政府、供销社以香料厂违反合同拒收柠檬，造成极大损失，应负法律责任为理由，诉至成都市龙泉驿区人民法院，请求判令香料厂赔偿经济损失，付清投资款。香料厂则以乡政府、供销社首先违约，未按合同约定数交够柠檬和擅自砍伐柠檬树，使香料厂日耗60吨柠檬的生产线不能正常生产，造成经济损失为理由答辩，请求判令乡政府、供销社赔偿损失，并承担违约责任。

    「审判」

    龙泉驿区人民法院受理此案后，就茶店乡自然条件是否适宜栽种柠檬问题，向四川省农业科学院有关专家咨询。专家认为：茶店乡年平均气温较低，达不到柠檬生长所要求的温度，不太适宜种植柠檬；合同预测的产量偏高。另还查明，柠檬树种植的最高密度为每亩109株，乡政府投入了779.8亩土地；农户为种植柠檬，投入了人力、农药、化肥等。1988年68％的柠檬树被砍伐，造成乡政府投入的土地受损。据龙泉驿区统计局统计，该乡1987年到1989年平均每年每亩粮食产值为321.03元，扣除间种收入等，乡政府投入土地的年损失为250339.19元，加上乡政府购买柠檬树苗所花费用及香料总厂的投资款，双方损失共计为378887元。

    龙泉驿区人民法院经审理认为：乡政府、供销社、香料厂签订的联营性质的柠檬基地发展及收购合同有效。1988年，因进口柠檬油比自产柠檬油价格低，香料厂未收购柠檬，茶店乡种植的柠檬树也因此被大量砍伐，使合同继续履行成为不必要，故可解除合同。香料厂对1988年违约未收购柠檬造成的损失，应承担赔偿责任。农民大量砍伐柠檬树和香料厂未付清投资款均属违约行为，因合同解除，不予追究责任。茶店乡不太适宜种植柠檬而予以种植，是乡政府和香料厂可行性调查、论证不符合实际情况造成的，双方对此负有对等责任。因此，解除合同的损失378887元应由乡政府和香料厂各自承担189443.50元。香料厂已支付投资款79982.81元，还应补偿乡政府109460.07元。据此，龙泉驿区人民法院根据《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》第一百一十一条、第一百一十五条和《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合同法》第二十七条第一款第五项、第二款的规定，于1990年10月24日判决：一、乡政府、供销社与香料厂签订的柠檬基地发展及收购合同予以解除；二、香料厂应赔偿乡政府1988年柠檬损失12056.89元；补偿解除合同的损失109460.69元，共计121517.58元，赔偿供销社1988年收购柠檬损失7739.61元。

    一审判决后，香料厂不服，以一审认定事实不清，是非责任不明为理由，向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。

    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认为：一审认定事实基本清楚，处理基本正确，但对乡政府投入的人力、农药等损失未作处理不妥。1988年，香料厂违约造成乡政府、供销社损失，一审判决其赔偿损失并无不当。香料厂在1988年前未对乡政府交售柠檬的数量提出异议，况且双方对各年度的实际履行情况均在当年结清。因此，对香料厂要求乡政府赔偿1983年至1987年未按合同约定数量交售柠檬的违约损失的主张，不予支持。据此，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根据《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》第一百一十一条、第一百一十五条和《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合同法》第二十七条第一款第五项、第二款以及《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》第一百五十三条第一款第（一）项规定，于1991年12月24日作出判决：一、将一审判决第一项三方签订的柠檬基地发展及收购合同予以解除，改变为予以终止。二、维持一审判决第二项。三、乡政府投入的人力、农药、化肥等损失自行承担。

    二审判决后，香料厂不服，向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申请再审。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经复查认为，二审判决认定事实清楚、定性正确、判处恰当、应予维持，于1992年7月13日通知驳回香料厂的再审申请。

    「评析」

    本案是一件协作型联营合同纠纷。处理好本案的关键，是解决好以下几个问题：

    一、本案合同是否应当解除？经济合同的解除，是指在经济合同的有效期限内提前终止合同的效力，使合同不再继续履行。经济合同依法成立即具有法律约束力，其解除必须符合法定条件。《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合同法》第二十七条对此作了具体规定。本案情况符合该条第一款第五项“由于一方违约，使经济合同履行成为不必要”的规定。一是香料厂违约，使柠檬基地发展和收购合同履行成为不必要。1988年，香料厂因进口柠檬香料比自产价格低，便违反合同约定拒绝收购柠檬，使大部分待购柠檬烂掉，造成较大损失，引起广大农户极为不满，造成68％的柠檬树被砍伐。在这种情况下，联营合同赖以存在的基础已丧失，继续履行合同，显然既不可能也无实际意义。二是客观条件不适宜，使继续履行合同缺乏必要性。因为茶店乡的气候等自然因素不利于柠檬树生长，投入高，产量低，致使自产柠檬油价格高于进口的价格，合同继续履行会造成双方更大的损失，因而显然缺乏继续履行的必要性。据此，一审法院依法判决对三方签订的合同予以解除，是正确的。而二审法院将一审判决“予以解除”改为“予以终止”，这与其适用的《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合同法》第二十七条的规定不符，也无必要。

    二、1988年的柠檬损失应由谁承担？《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合同法》第三十五条规定：“当事人一方违反经济合同时，应向对方支付违约金。如果由于违约已给对方造成的损失超过违约金的，还应进行补偿，补偿违约金不足的部分”。香料厂在1988年单方面宣布不再收购柠檬果，属于违反联营合同的违约行为。乡政府在要求香料厂收果无效的情况下，只得自找销路。但由于柠檬果的销路窄，供销社和农户仅销售出少部分，大部分烂掉，造成乡政府损失12056.89元，供销社损失7739.61元。这些损失与香料厂拒不收购有直接因果关系。因此，香料厂因其违约行为，应对1988年的柠檬损失承担全部赔偿责任。一、二审法院对该项损失的处理是正确的。

    三、因合同解除造成损失，责任如何承担？《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合同法》第二十七条第二款规定：“因变更或解除经济合同使一方遭受损失的，除依法可以免除责任的外，应由责任方负责赔偿”。本案不具有法律明确规定可免除责任的情况，因合同解除造成的损失应由责任方赔偿。本案合同之解除，是因香料厂1988年违约拒收柠檬而造成的，香料厂负有直接责任。乡政府未能完全制止农民砍伐柠檬树，对合同的解除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。且导致合同解除的深层根源，是茶店乡不适宜柠檬生长，香料厂、乡政府可行性调查、论证不实，双方负有对等责任，应对等承担损失。合同解除既造成乡政府投入的人力、农药、化肥、购柠檬树苗所耗资金及香料厂投入的投资款等直接损失，又造成乡政府投入土地未得收益的间接损失，两种损失均属赔偿的范围。一审未对乡政府投入的人力、农药、化肥等作处理，显属不当，但二审判决该损失由乡政府自负，也不正确。如前所述，因合同解除造成的损失，应由双方对等承担，乡政府投入的人力、农药、化肥等损失也是因合同解除造成的损失，理应由双方对等承担。

    四、乡政府在1983年至1987年未按合同约定数量交售柠檬，是否承担违约责任？对此，应从形成原因和一方是否提出异议两方面分析。乡政府未按合同约定数量交售柠檬，这是事实。但其原因，在于乡政府和香料厂未对茶店乡的气候、土壤等自然条件是否适宜柠檬生长作充分的调查、论证，以至于因条件不具备，不可能生产足够数量的柠檬果交售。对此，乡政府和香料厂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。事实上，香料厂也认识到了上述原因，而且默认了交售不足的事实，在1983年至1987年长达5年的时间里，香料厂从未对乡政府交售数量提出异议，相反还为乡政府1987年的交售工作发出奖金150元。因此，乡政府未按合同约定数量交售柠檬果，是由于双方过失造成，并且得到了双方的认可，可视为联营合同事实上的变更，一、二审法院不追究乡政府违约责任，是正确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