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破产案件的几桩怪事
一个破产案件的几桩怪事
文/ 臧小丽律师/法学博士
2006年冬天，我去河北张家口地区的某县城办理一个破产案件，债务企业是个国有金矿，该县城的地理位置比较重要，享有“乌金走廊”的美誉。“乌金”是煤炭的俗称，从盛产地山西往外地运输，该县城是必经之地，所以，空气中总是弥漫着煤的气息，天总是灰灰的，一天下来鼻孔也变成黑黑的。此县城不但地理位置重要，而且周围金矿资源丰富，一个县就有好几个金矿，不过据说差不多现在都破产了。我办理的这家金矿也被法院一纸裁定划入破产的行列，财务报表显示，资产总额为1200多万，负债总额为4000多万，资产负债率高达330%。我所在的律师事务所派我去办此业务，但是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，我发现这件破产案件怪事越来越多。
怪状之一：中介机构争着干破产。
一个企业一旦沦落到破产的地步，资不抵债或者不能清偿到期债务是肯定的了。按常理来说，这样的企业必然信用差，如果不是讨债的老债主，谁愿意跟债台高筑的企业打交道呢？但是，奇怪的是，像会计师事务所、清算公司、律师事务所这些中介机构却是争着抢着要接破产业务。破产业务成了最后的盛宴，也是各个律师事务所争抢的一块大肥肉。为什么会这样呢？其原因是不管新旧破产法还是公司法，都规定了破产企业的清偿顺序，其中清算费用是首先要拨付的，请律师的费用便属于清算费用。也就是说，不管企业欠多少工资、税款或者债权，付完清算费用以后才清偿其他款项。所以，破产企业再穷，也不怕付不起律师费。实际上，一个破产案件律师费用十几万、几十万、甚至上百万比比皆是。与传统的诉讼业务相比，破产案件风险小、专业性强、程序也不繁琐，省事又高效，哪有不抢的道理呢？
怪状之二：不经清算债权人就核销了债务。
从法律角度分析，企业如果进行破产清算，许多利害关系人的利益都会受到损失：破产企业要进行注销，法人主体资格丧失；破产企业出资人的投资永远不可能收回；职工的饭碗会丢失，摆在面前的是要赶紧解决生存问题；债权人的债权得不到实现；大规模的职工上访闹事造成社会不稳定、不和谐。可见，破产会造成“多输”的局面，其中债权人的利益因为清偿顺利排在职工工资、税款之后而最容易受侵害，要是破产企业的职工人数多安置费用高，很可能企业的资产只够给职工支付，普通债权人连一分钱都拿不到。我办理的这家金矿企业就面临这样的危险，企业资产正在产权交易中心公开拍卖，拍卖的底价便是职工安置费用。也就是说，如果拍卖价钱高，债权人有望按比例得到部分清偿。这个时候，债权人和债务人经过权衡利弊以后，最容易达成和解让企业暂不破产，因为破产对谁都没好处。和解的方式可以是延期还款，可以是减免债务等等。当律师为债务人草拟好和解协议，找债权人协商和解事宜时，许多债权人都很爽快地一一答应了。可是找到大债主——当地工商银行分行时，银行却坚决不答应和解。理由是：“该金矿的债务我们已经当作呆坏帐作了核销，要是和解还要重新做帐，债务还要再拖几年，太麻烦。”好一个太麻烦！工作人员为了省却自己的麻烦，主动放弃了银行的债权。想想也是，债权是人家的，麻烦却是自己的，何必呢？问题是：我们天天喊着要解决国有企业出资人缺位问题，现在又多了债权人缺位的问题。工商行已经上市了，照理说资产状况、公司治理状况应该大大改善，工商行有动力也有压力减少不良贷款比例，但是盘子这么大，哪管得过来？以前的坏习惯一旦养成就难以改变。
怪状之三：职工维权只让破产不让拍卖。
老破产法只适用国有企业，国有企业破产会有很多的职工下岗或者失业，政府最害怕的便是职工找政府要饭吃。实际上，从破产法的角度出发，中国的破产法已经很照顾职工权益了，比如，把职工工资放在清偿顺序的第一位。老破产法还要求国企破产应该经过职工代表大会通过，没有职代会通过的职工安置方案不让破产。职工要是感到还不满意，不是破产法不好，而是我国的社会保障法不好，失业后没有基本保障当然要找政府。
但是，我这里要问的是：职工维权的度在哪里？我办理的这家国企700多名职工在职代会上表决同意企业破产，同意职工安置方案。法院作出了破产宣告后，要进行破产拍卖，决定以竞价方式处置破产企业的财产，并且有好几个意向竞买人都报了名。这时，大批职工出来干涉，不让企业资产进行竞价拍卖，理由是如果资产让别人买去了，新老板就不会要我们这些老员工了。职工的潜台词是“只让企业破产不让企业拍卖。”得知这件怪事时，我纳闷了许久，以拍卖方式会让企业资产卖个好价钱的，卖价越高就越容易偿还职工的拖欠工资、社保费用和经济补偿金，怎么会侵犯职工权益呢？后来才知道:原来这个国企在申请破产之前就成立了一个金矿公司，出资人是高管和职工，这个新金矿公司想购买国企资产，不让别人插手。一下子我就全明白了，怪事不怪呀，破产只是一种方式，目的是想把国企的东西倒腾到自家公司来。真是居心颇测呀！
律师简介：
臧小丽：法学博士，股东权益与金融证券专业律师，中国股东维权网首席律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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