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立法者”的自由与“使者”的不自由
发布日期:2010-02-26 文章来源:互联网
在齐格蒙·鲍曼的《立法者与阐释者》一书中,开篇就区分了两种知识分子:现代的立法者与后现代的阐释者。其实,圣贤也可以分为两类:人间的立法者与神的使者。
70岁的孔子就是人间的立法者。更具体地说,孔子是传统习惯、社会规范与是否标准的传承者、提炼者、制定者,他通过《春秋》的编纂,礼乐诗书的整理,并以招徒讲学等方式,把一整套具有规范性的话语体系全面推向社会、推向未来,从而完成了为天地立心、为人间立法的使命。可以想象,当孔子自称“从心所欲不逾矩”的时候,在他的潜意识里,也许就是指:自己心之所想,就是“矩”;把心之所想付诸言行,就是“垂范”;一个“示范性的言行”,不就是一套“静态规矩”的“动态表达”吗?谈何“逾矩”?既然如此,对于70岁的孔子来说,怎么想就怎么说,怎么说就怎么做,都是正当的,没有“逾矩”的顾虑。
孔子作为立法者享有的这种“从心所欲”式的自由,苏格拉底大概是难以体会的。苏格拉底不是某种传统文化的守护者、捍卫者,更无意为当下及未来制定永久性的规范或权威性的标准。大致说来,苏格拉底是一个秉承神意的使者,更具体地说,他是流行观念的质疑者,人生价值的省察者,德性智慧的提倡者,酣睡同胞的唤醒者、劝告者、责备者……履行这样一些角色,既是神的要求,同时也使苏格拉底经常被置于公众趣味的对立面。譬如,普通公众都偏爱积累钱财、猎取名誉,但在苏格拉底看来,这是舍本逐末,因为德性与智慧更加重要,这就在一定程度上挑战了公众的趣味……苏格拉底被判处死刑,其实就代表了一匹懒马对一只马虻的正常态度。这,就是苏格拉底作为一只马虻的命运。换言之,苏格拉底除了选择死亡,没有别的选择,———除非他不再做一只马虻,除非他也与懒马一起酣睡,但是,那还是苏格拉底吗?
苏格拉底的困境,在于他拂逆了公众趣味,并通过凸显两种不同的人生境界———追求德性智慧的人生与追求钱财名誉的人生———之间的巨大反差,揭示了公众趣味中低俗的一面,这在某种程度上,已经伤害了多数公众的自尊心。受到伤害的公众作出某种形式的反击,就将不可避免。因此,在苏格拉底与雅典公众的对峙中,苏格拉底要么放弃马虻的神圣职责,要么选择死亡,舍此二途,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。这就是苏格拉底面临的现实困境,也是他不自由的根源。
如果说,苏格拉底的不自由缘于他作为“神的使者”的职责,那么,孔子的自由,则是出于他作为“立法者”的角色。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称:“子不语:怪、力、乱、神”,这就意味着,在孔子那里,没有神和人的对立,只有一幅“君君,臣臣,父父,子子”的和谐图景,人间秩序不必到人世之外去寻找源头与依据,只需要诉诸传统、诉诸人自身就够了。记得余英时曾经分辨过西方文化的外在超越与中国文化的内在超越,其实,在笔者看来,这两种“超越”之间的差异,通过两位七旬圣贤的境遇,就可以得到阐明。
(摘自《自由的孔子和不自由的苏格拉底》)
喻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