熊先觉：旁听审判金璧辉
发布日期：2009-06-16 文章来源：互联网
那个是1947年事情了，当时我还是朝阳大学的学生。不是有“无朝不成院”的说法嘛，当时担任审理金璧辉的很多人员都和朝阳大学有这样那样的关系，比如河北省高等法院院长邓哲熙就是朝阳大学教授，审判长吴盛涵、推事刘楚雄、陈子儁，检察官贾秉权，书记官李嘉第以及金璧辉的辩护律师李宜琛、丁作韶、李朋三等，很多人都是朝阳毕业的，甚至当时都还是朝阳的兼职教授。他们在学校透露消息后，朝阳的学生们很高兴啊，我们那时候也经常有模拟法庭之类，这种真正的审判当然要去了。
我之所以能去旁听审判金璧辉的情形，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，我是陪佟麟阁的夫人去的。我嫂嫂是佟家的三闺女，而且是最漂亮的一个，所以佟老夫人一直很喜欢我，乐意带着我去。七七事变中佟麟阁在战斗中牺牲，佟家原来住在东四十条，日本后来占领了这个地方，金璧辉住的正是佟家隔壁。佟家改名换姓，东奔西走，佟麟阁没留下多少积蓄，佟家很困难地生存了下来。抗战胜利后，国民党重新安葬了佟麟阁，佟老夫人返回了原来住的地方。正因为层关系，审判庭对佟老夫人待遇很好，专门给了老太太一把椅子，紧靠着审判庭，其他人都是站着旁听的。
说金璧辉可能有很多人不知道，大家都叫她川岛芳子。这个人是满族皇室后裔，出生在日本，三岁丧父，成了川岛浪速的义女。金璧辉很可恶，由于川岛浪速与头山满是结拜兄弟，他老婆又和日本皇后同属一族，因此金璧辉和日本军政界要人近卫文麾、东条英机、本庄繁、岗村宁次、多田骏、土肥原贤二等交往很多。日本大举侵华后，在日伪占领区军政要员都和金璧辉有所接触。
当局对这次审判很重视，专门派中央电影三厂摄制审判情况，准备在全国放映。法官们连一套像样的制服都没有，北平《新民报》以《为掩寒怆像，法官借制服》为题做了报道，指出“为避免一副清寒相被摄入中电三厂之开麦拉镜头中计，故已于昨日各走门路，除已自备者外，其余皆借得青色中山服一套，以备出庭临时着用，一显雍容大方而资映演全国。”
1947年10月8日下午2时，在北平地方法院大法庭首次开庭。那个地方大致再现在天安门西侧的司法部街，即今人民大会堂所在地。旁听的人很多，快把法院的木楼挤坏了，人满为患，审理只好延迟一周后再进行，即10月15日下午3时。当时在北平地方法院后花园露天设置了临时法庭，用木栅栏围住草亭，亭子里面设审判庭和记者席。14号下午，开始向公众发放旁听证，原来打算发放2000张，但试图旁听的人群依然络绎不绝，计划的旁听证很快就发放完毕，人群逡巡至晚上六点才走。
我去的那次正是10月15日进行的第二次审理。尽管只发放了2000张旁听证，可实际旁听的至少有5000人，木栅栏很快就被挤坏了。下午2时42分，金璧辉由两位法警押解到被告席上。被告身穿银灰色短袖线衣，咖啡色西服裤，短发，略施脂粉，远看颇像男子。
吴审判长在查明被告身份后，提的第一个问题是要被告陈述回到中国的时间。
“我发现我是中国人的时候，是16岁，就从日本回到上海，17岁去长春。是民国几年，我记不清了。”
审判长单刀直入地问她“去长春的用意”。“是哥哥金碧东接我去的。”回避谈“用意”。
法官提到被告在日本接受川岛浪速的教育问题，是一种特殊的教育，并指出她曾学英文、法文。她承认接受的是武士道教育，而不回答学英文、法文，但供认“中心思想是恢复满清”。
法官把审问又回到东北的政局方面。
“我去东北时，伪组织已成立半年了，是用执政府的名义。”她的回答避重就轻。
问在北票组织靖国军，担任何职，以及如何策划将溥仪接往热河的。她否认在靖国军任职，把责任全推给她哥哥金碧东。
“你在自白书上明明写着自任军长，在长白山一带缴了陈国瑞的械及民间的枪支。组织伪政府，是不是伪满洲国？”
“我办不到，自白书上之自称司令的经过情形，一言难尽了！”
法官又举出她活动的事实，在日本方面领到枪支，组织自卫军；同时并游说马占山和苏炳文等投降。她把这些问题，又推到她哥哥的身上。
“那么，‘七•七’事变发生，你正在天津，参加日本军事会议时，你对中国问题的看法，曾建议南方人做南方人的事，华北人做华北人的事，中国人做中国人的事吗？”
她装聋说听不见，同时又摇摇头。
“我问你！”法官说：“兴安游击队与北票靖国军是一事还是两事？”
“一事。”她不加思索地回答道。
审判长逼进一句：“经过日军批准吗？你是帮助日本呢，还是保护我中国呢？”她避而不答。
法官从桌上举起一颗伪华北自卫军总司令的印章，“这不是你当司令的证据吗？”顿时她稍作踌躇，摇头答道：“他们给这个职务，我并没有接受呀！”
“这张上将照片上是你么？”法官取出一张二寸军装相片，让她自认。她回答：“是我。”
“谁委你上将司令头衔呢？”
“上将照片是我自己照的，司令头衔是我自己封的。”旁听群众发出雷声般的轰笑。她一副窘态，提出：“法官！我提议停审。”法官不予理会。
“民国三十年，汪精卫去日本，是由你介绍头山满与汪见面的，商量些什么？”
她沉默了一分钟，搓了搓手：“我那时在东北，我不认识汪精卫和陈璧君。”
“‘九•一八’的前夕，日军阴谋占领沈阳，如寺元、本庄繁等下令发动，在国防部口供上你承认知情，显然你参加了这次阴谋会议。”
她低声回答：“不知道。”但是，她接着供出多田骏是她干爸爸，近卫文 是她的亲戚，松冈洋右是她的舅舅。
“松刚洋右与德意志订立协定，回到东京时，你在机场迎接，他夸你是可用之材，并与你一度密谈，给你什么新的使命？”
“机场人太多了，不能长谈的。”
“日本有两部影片，一是《男妆丽人》，一是《黎明之晓》，描写女性男装，在华做间谍的故事，那是影射你的，以致山田场反对你继续男装有碍工作。”法官边说边翻这项证件。
“不过，日本连3岁孩子都知道我叫川岛芳子，当然不是影射我！”她纠正法官的说法。
“民国三十年，你在天津活动曾要你入医院疗养，又一次在天津受到斧伤，还有一次在满洲司令部受伤，你怎么受伤的？”
“与小人的争吵。”她闪烁其辞。
“日本人把你押回东京是什么原因？”
审判到那个时候，观众往前挤得非常厉害，已经把四周得木栅压倒了，蜂拥似的扑到亭子边上来。我急忙站起来护着佟老夫人，担心人们挤着她。金璧辉见秩序有点混乱，亦乘机提出申请，请求改期审理。
贾秉权检察官针锋相对：“被告供词明白，请予依法办理！”审判长让金璧辉开始申辩。
“现在是民主的时代，强迫我写自白书是不公道得！我自从知道自己是中国人后就回国来，中国人当然不能帮助日本打中国人！中国不存在，我也变成亡国奴了！”她振振有辞，可是观众拥挤得厉害，我离她那么近，却什么也听不清楚。
后来只听见李宜琛律师大喊：“被告的身份特殊，她是日本国籍，中国血统，不应按惩治汉奸条例办！”这句话金璧辉听得兴奋不已，“是啊是啊，我是日本国籍的中国人！”
“你是中国人？……”审判长严肃地质问。
“我是中国血统，日本国籍。”观众闻此哄堂大笑，法官也忍不住笑了。审判长宣布退庭，法官全体起立。佟老夫人全神贯注地听完后，狠狠地说了句，恶有恶报！
人声嘈杂，不少观众没有听清审判长的话，还以为宣判了死刑，这就推出去执行呢。事实上，10月16日下午、10月22日上午还在第一监狱设的临时法庭进行了审理和宣判，由于场地狭小，后来的审判都没有公开，我们后来都是读报纸才知道情况的。后来报纸上说金璧辉已经于10月22日枪毙，很多人都说被枪毙的是个替死鬼，是不是这样，现在还是个谜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