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话背景
    9月23日，我省召开严厉打击非法传销电视电话会议，省公安厅副厅长梁尚学向全省公安民警发出命令：“非法传销是‘经济邪教’，一定要坚决肃清，毫不留情！”一场大规模的打击非法传销行动在全省展开，期间将查处一批重特大案件，一举摧毁辽宁境内的传销网络和组织。
9月26日，一名曾拥有600个下线的b级传销经理在读过本报《母亲逼女儿当“下线”》之后，面对记者讲述他两年来所亲历的真实的传销生活。
    对话人物
    祥哥（化名），39岁。14岁离开家乡沈阳新民市，在建筑工地打工，17岁参军。21岁从武警退伍后留在沈阳，继续从事建筑老本行。
    2001年末，正在做一些小建筑承包项目的祥哥，被姐夫以帮忙为由请到天津。11天后，他开始了被他称之为“不是人过的”传销生活。两年时间里，他做到了有600人下线的b级。
    非典使他沉迷于传销的心静了下来。他找到了可以从被他称之为“监狱”的地方脱身的由头。
    回到沈阳，他找到了一份临时工作，很辛苦，但他说现在他每天睡觉都很轻松。
    梦想“钱”程
    “这个月干得不好，也就开三四千吧。你呢？”
    记者：你不止一次提到“做梦”一词，有什么特殊意义吗？
    祥哥：这是一种手段，我们的行话就叫做梦。老人儿互相说，刺激新朋友。第一天都要经历这个，这是必修课。
    记者：什么样的内容属于“做梦”的范畴？
    祥哥：最常见的是工资。比如大家会互相问“张姐要开支了，这个月能开多少？”“这个月干得不好，也就开三四千吧。你呢？”“我这个月还行，能开四五千块吧。”在新来的朋友面前说要发钱了，这是规矩。
    记者：为什么管这叫做梦？
    祥哥：不能一下子就单刀直入，必须小心地刺激你，让你自己去研究他们为什么能挣这么多钱。
    记者：被你们称为新朋友的人会有什么反应？
    祥哥：刚开始不以为然。于是我们就经常说。
    记者：每天都说这些不出现破绽？
    祥哥：语言打动不了他们，就带新朋友去参加“分享会”。这也是这行里的专有名词。就是把我们在宿舍里说的话，换个地方说，一般都是大宾馆的会议室，来现身说法的人都身穿名牌，慷慨陈词，通过各种有意思，又容易懂的小故事刺激你，就像战前动员。
    记者：“分享会”后新朋友有什么反应？
    祥哥：大多数新朋友开始睡不着了，这正是我们希望的。我们就从大老板那借来钱，是厚厚的一摞。然后当着新朋友的面，（哗哗）在那儿查，查完分到几个信封里，这个给我妈，这个给我姐。我不需要这些钱了，就是很刺激人的。
    记者：新朋友就这样被刺激交钱上线了。
    祥哥：哪能这么容易就让上线，得钓他。比如用各种小故事吸引你，引导你，让你感觉非常有兴趣。可说到半道不说了。目的是让新朋友自己去琢磨，忍不住他就会主动问了。
    记者：没有新朋友怀疑？
    祥哥：为了让新朋友相信，我们把新来的人分到各个宿舍，一个宿舍里决不允许同时有两个新朋友。怕的是他们互相问是怎么来的，这也是行内的规矩。
    记者：你从新朋友到上线用了多久？
    祥哥：11天。后来我就用那些伎俩骗来600人。
    记者：你是说，当时他们骗你的话，后来成为你的招法。
 &nbs  祥哥：是。当每一个下线拽来的人都有你的利润时，你就会把这些话说得更圆满，就能够把谎言包得严严实实，甚至是把谎言揉碎。
    记者：你是怎样把谎言揉碎的？
    祥哥：在我所有能接触上的人面前显示我有钱。比如，见到同学我会在最好的饭店请他，随手给他的孩子几百元，给他爱人买女人最喜欢的饰物……一回人们会认为你是偶尔装一下大方，如果10次呢？到这个时候，所有可以骗人的行为，都已经潜移默化到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中，每一句话、每个举动都是在为拉下线作准备。而且你还会理直气壮，因为我也没骗谁，把人带来也是给他们一个挣钱的机会。
    发展下线
    如果半年你一个下线也没发展，钱也花完了，就想上社会上去抢，这是钱的来源。
    记者：交钱之后又会怎样？
    祥哥：交钱成为上线后，就要讲不允许私自给家里打电话、不许私自外出，不许饮酒、不许抽烟这些公司制度了。
    记者：就是与外界隔绝了？
    祥哥：低级别的人是不允许和外界随便接触的。我们公司是五级三进制，从高到低档分a、b、c、d、e，我是b级。
    记者：成为上线后，你怎样劝新人呢？
    祥哥：一件产品从工厂出来，不是直接到消费者手中，而是从全国的总代理，到县一级的批发商再到乡村的小卖店，层层加价，为什么一盒红塔山从工厂出来是4块6，消费者买时是12块，钱被中间大大小小的批发商挣去了。今天咱们从事的就是这个，厂家这瓶矿泉水两角钱给你的，你八角钱送给消费者了，其中的六角钱哪去了，你自己挣去了，这叫中间环节费。
    如果新人是男孩子就让女孩子去沟通，脾气不好也不能打女孩子啊，如果发现脾气实在不好，就派两个去。
    记者：有没有一色情？
    祥哥：刚开始可能会有一些，交钱上线以后就严格禁止了。
    记者：如果执意要离开，会用暴力吗？
    祥哥：会，事先了解你想去哪儿，在必经之路等着你的是一顿打。
    记者：发展不到新人的时候都做什么？
    祥哥：如果半年你一个下线也没发展，钱也花完了，就想上社会上去抢，这是钱的来源。
    一场骗局
    两年，我只看到一个(人发财)。就是我们的a级。这是一个骗局。我逐渐感到了痛苦。
    记者：你们卖什么产品？
    祥哥：刚开始卖保健品，没过多久就换成化妆品了。都是阶段性的。
    记者：多少钱一套？
    祥哥：大的3800，小的2900。买了3800的，记100点，2900的，记70点。攒到200点是e级，也就是说你手下有3个下线了。到6400点的时候就可以升到c级，7200点是b级，39200点就是最高的a级了。
    记者：你们怎么提成？
    祥哥：a级60％，b级52％，c级42％，d级20％，e级15％。但是不是所有的提成都归一个人。以我为例，我的600人当中只要有人发展了下线，我就提52％，其中我可以直接得20％左右，剩下的要逐层分下去，分到最后的e级，如果拉来的人小，就只有70点，e级就分不到这15％。我的经验是进入b级以前，根本就见不着钱。
    记者：这么说你还是挣着钱了？
    祥哥：不存在挣钱。原汤化原食。
    记者：我不太明白原汤化原食的含义？
    祥哥：做到我这个级别，还能和下面一样吃大锅饭吗？需要装敞亮，谁家里困难了，给个两三百，收买人心。两年，我只看到一个(人发财)，就是我们的a级。这是一个骗局。我逐渐感到了痛苦。
    另类生活
    每天早上吃饭前必须要唱《从头再来》，网络营销的书必须都得看，看李嘉诚是怎么发家的。
    记者：做传销的时候，你过的是什么样的一种生活呢？
    祥哥：每天早上吃饭前必须要唱《从头再来》，让人听了很亢奋。看电视，看公司发展的前景，领导自己灌的碟。网络营销的书必须都得看，看李嘉诚是怎么发家的。
    记者：从当初的雄心万丈，到感到痛苦，这种落差有过程吗？
    祥哥：非典时期业务都不让做，一个阴雨天，我在屋里待着，就想这是人过的生活吗，我要骗人，我要给下面打动员针；再说挣钱，钱在哪呢？
    记者：什么是动员针？
    祥哥：告诉他们如何对付公安、工商。派出所抓你别害怕，问啥，啥不知道，知道的越多，事越多。看见电视里有被抓着的传销人员我就乐，都是小虾米，连条小鱼都抓不着，就更别提有吨位的大人物了。
    记者：为什么抓不着？
    祥哥：给你举个例子。每个传销者都有厚厚一摞电话本，但里面的电话没有一个能打通，不是假号，而是把其中号码调了顺序，外人当然不知道，但我们自己人是知道的。所以抓到传销者后，要想通过电话找同伙，找家里人，是办不到的。
    记者：如果没有非典你会做什么？
    祥哥：我还继续做，赶紧扩大，看我什么时候能做到a级。
    记者：就是说，你并不是从心底觉得这事不对，而是在一个特定的时期，业务开展不下去了，己总往里搭钱，划不来了。
    祥哥：不是，那时我把心静下来了，我究竟在干什么？以前为什么静不下来？因为天天分享，分享。
    迷途知返
    传销就是一场梦，谈不上游戏。现在梦醒了。
    记者：心静下来之后你就决定退出了？
    祥哥：是。去年7月份回来以后，我把这些钱全退回去了，我把最可怕的后果都告诉他们了，我说你们都不行，别做这发财梦了。
    记者：你把一些钱给其他人后，没有钱给你的家人，你妻子是因为这个离开的吗？
    祥哥：不是。她说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没法生活。随时随地说的话、办的事，她不知哪句是真，哪句是假。在她心里我就是个骗子，和骗子在一起没有安全感。妻子离开，我一点也不恨她。
    记者：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，传销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你，让你做了这么久？
    祥哥：出来之后，我也想过这个问题，这两年什么亲情、友情，都没有，怎么还能做这么久？但我真的想不明白。
    记者：不干之后和家人有交流吗？
    祥哥：几乎没有，我没有可以倾心交谈的人。虽然不干了，心走不出来。
    记者：你后悔吗？
    祥哥：这两年仅仅用“后悔”两个字是概括不完全的。我如果不做这个，去其他正当行业做这两年，我是不是也像今天这个样子呢？也不见得。当然，也可能我做得很好。但是更大的可能还是这两年我会换好多份工作，也可能和周围的打工仔一样，还在找工作。
    记者：那如果你现在再有朋友或者家人要去做传销，你会对他说什么呢？
    祥哥：我当然会跟他说，不要去做。
    记者：如果现在再想想这两年，你觉得用什么词形容比较好？
    祥哥：用词语形容不上来，一言难荆就是一场梦，谈不上游戏。现在梦醒了。